唐小小是個聰明的姑娘，少年甫怔楞的時候，她就隱約猜出些什麽，她雖然不敢看少年的臉，但是透過少年的舉動，便篤定了。

這時張大也瞅出來了，他本就對先前那記狠厲的瞪眼不痛快，登時就催促：“公子，快些好麽？後面的客人還等著結賬呢。”

話剛出，小小就張口也欲說些什麽，另一小夥計沖她搖頭，暗中提醒她張大這人平時沒啥，就是有些小氣，愛記仇。

小小聽罷沈默了一會兒，可她到底還是個善良的姑娘，眼見著少年被有意刁難，再也忍不住便站了出去，聲兒依舊軟軟糯糯的。

她說：“這些糕點就從我工錢裏扣吧。”

鳳玨驚訝地側頭，垂眸看著小姑娘白白凈凈的臉蛋，長長的睫毛顫悠悠像兩把小扇子，又像是蝴蝶的翅膀，輕輕的從他胸膛掠過，撥亂了心跳。

他實在是沒想到，這個見了他宛如見著吃人惡鬼般的小姑娘，會替他解圍，誠然，他其實哪裏需要呢，一個夥計，他多得是法子整治。

但鳳玨不得不承認，心頭這會子比吃了蜜還甜，就連沒帶銀子的尷尬都飛到九霄雲外，他家小小真是個好姑娘，怎麽辦，他好像更喜歡了。

唐小小不知道少年心頭正轉悠些什麽，她說出那句話後，連徐放都驚動了，也是，平時多安靜的小姑娘，有時旁的夥計偷懶把活兒扔給她，都只會一言不發的做事，今兒個倒真是極為難得。

徐放到底比張大多些眼力見兒，不是那等見客人沒銀子就不當回事兒的人，可既然小小要替客人付糕點錢，他也不想多生事端，徐放之所以得田掌櫃器重，那就是話說得好聽，誰也不得罪。

今兒可真是一波三折啊。小小走在回家的路上，生出如斯感嘆。

夕陽的餘暉灑在彎彎的拱橋上，橋下的流水靜靜流淌，周遭的屋舍，炊煙裊裊。小小面對著清澈溪流，深吸口氣，鼻端滿是飯菜的香味兒，她摸摸癟下去的肚子，也覺得餓壞了。

於是小小踩著歡快的步伐往家趕，她決定做些好吃的來撫平今日的不順。

她哪裏想得到，那個早該回大宅子的俊秀少年非但還逗留在街上，甚至悄悄跟在她身後，一路就像是做賊似的，不是突然往大樹後躲，就是拔腳朝巷子裏鉆。

往深了說，儼然是流氓行徑。

可鳳玨意識不到，只想著，他家小小一個姑娘家，多不安全。

對此，唐小小一無所覺。

旦日，陽光依舊早早敲響門扉，只是刮了點風，多少有些涼意。小小坐在床上，聽著外頭樹上鳥兒的嘰嘰喳喳聲，心生歡喜。

她比平時起得更早，想著，那少年是大戶人家的公子，總不至於連著兩日堵在她家門口。

於是小小很愉悅地喝了碗小米粥，就著自己腌的小菜，胃口挺不錯。她要好好照顧自己，多吃些，才不會讓人擔心吶。

可是還有誰會擔心呢？小小不允許自己去想。

然後，小小的好心情又只維持到了開門前。

其實鳳玨也不知道自個兒到底著了什麽魔，想當初他那將軍爹費了多大勁才讓他在辰時離開被窩，可現在呢，天尚未亮，他就醒了，也不拖拉，穿好衣裳就急匆匆沖出府門。

不過今天鳳玨是有備而來，他昨日悄悄送小姑娘回家後，就一直尋思找個什麽借口，突然靈光一閃，真叫他想出個不會更好的理由。

小姑娘替他付了糕點錢，他得還啊。

途中路過那座拱橋，鳳玨又一眼望見溪邊盛開得格外爛漫的一樹樹桃花，美的就像幅畫，他瞬間就想到了擱心底的小姑娘，可不就是俏生生的一朵粉桃花兒。

於是鳳玨擼起袖子爬上桃樹，折了接近樹梢最最茂盛最最嬌艷的花枝。

小小打開門看見的就是少年手裏好燦爛的桃花，擠擠挨挨，開得分外妖嬈。

本來看到花兒，小小是高興的，只是當她冷不丁又瞥到少年那張臉，仍舊被嚇得不輕，腦子裏似乎有些什麽影子在叫囂著想沖出來，她心頭一慌，就往後退，腳剛好絆到門檻，都來不及驚呼就一屁股跌坐在地。

小姑娘眼圈兒登時發紅，至於著地那處是又疼又麻。

鳳玨整個人也傻眼了，他簡直想哭，怎地又把他家小小嚇著了？

他忙慌慌伸出手想拉小姑娘一把，其實他更想直接把小姑娘抱起來，這樣子摔下去，得多疼吶。

但他不敢，那個將京城鬧得天翻地覆的鳳小爺，而今在這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面前，是半點脾氣都沒有，不光沒脾氣，連膽兒都小了許多。

小小一邊忍著疼一邊瞟著少年伸出的十分漂亮的右手，白皙、修長，骨節特別勻稱，不知怎地她就想到了娘親，也有雙這般好看的手，只是柔軟許多。

小小心裏一動，她好想握住，好想再重溫被娘親牽在手心的感覺。

鳳玨見小姑娘呆呆的，只當她是摔得太疼了，急的不知如何是好，額上都沁出了汗珠子，他說：“我知道很疼，你且先忍忍，我們進屋去上藥，就我之前給你的藥膏，還有嗎？”

聞言，小小的蠢蠢欲動反而僵住了，捧著桃花伸著手的少年還在一個勁說著：“那個藥膏很好的，擦上立馬就不疼了，真的，你擦過的啊。”

他家小小怎麽還是坐著不動呢？鳳玨把手索性往前又伸幾分，像哄奶娃子般溫言溫語。

“來，拉著我的手，一會兒上了藥就不會疼了。”

話沒問題，奈何小小摔的地方有些小問題，偏偏少年還不斷絮叨著“上藥、擦藥”，她是越聽臉越紅，都快滴出血來了。

鳳玨見了心口處怦怦亂跳，宛如有個小人兒拿著面鼓，在裏頭毫無規律的敲敲打打，他就覺得，他的小姑娘誒，嬌艷的比他手上的桃花兒還美。

兩人僵持小片刻，陽光已然從小院子照到了門這頭，小小背著光，神情便有些看不清，只白白凈凈的臉頰仿佛點了最上等的胭脂，漸漸就蔓延到了耳朵尖兒。

這會兒鳳玨可算反應過來，他支吾著想解釋兩句，可腦子一陣發懵，卻是直白白道：“我意思是，你自個兒上藥，真的，我發誓，絕不會胡……”

“你別再說吶！”小小忍了又忍，最後實在忍不住，揚高了嗓音打斷少年的話頭。

她扶著木門，小心翼翼地站起身。

剛才摔得太狠了，小小想了想，還是決定進屋擦擦藥再出門，她瞟了眼少年，有些猶疑。想開口趕人，覺得太過不禮貌，可任少年這般堵在家門口，心頭又極為不舒服。

鳳玨臉皮雖厚，但心思剔透，哪裏瞅不出小姑娘的意思，他嘆口氣，無奈的很。不過已經害得小姑娘跌一跤，他也是怕再出點事兒，小姑娘還不得討厭死他，可桃花兒還沒送呢。

他低頭看了眼粉嫩嫩、嬌艷艷的花兒，溫言軟語：“我早晨剛折的，插瓶子裏，還是挺好看。還有，這是昨兒個的糕點錢。”

小小盯著少年一手桃花、一手白銀，卻是有好幾兩，她不想再同他有更多糾纏，咬了咬唇，只接過了花兒，輕聲道：“謝謝你的花，銀子就不用了。”

幽幽的花香縈繞著，她覺得心情又好了幾分，琢磨著待會兒找個瓶子，正好可以擺窗臺邊。微低下頭，想輕輕嗅一嗅，突然眼珠子瞪得溜圓——

“啊——”手一揚，團團簇簇的花枝就正中少年胸懷。

鳳玨一臉茫然，只見小姑娘白著臉兒，砰地一聲關上大門。

垂眸睞著跌落在地上的桃花枝，他撿拾起——喝！真是好大一條胖頭蟲。

這時，鳳小爺心頭只回蕩著兩字兒，完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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